抑郁癥有多普遍?
據(jù)世衛(wèi)組織估算,全球共有約3.5億名抑郁癥患者,抑郁癥患病率達到4.4%,成為僅次于癌癥的人類第二大“殺手”。
就像癌癥一樣,抑郁癥可能發(fā)生在任何人身上。
那么,讓人忍不住好奇:
一個人原本好好的,能吃能睡,能工作能開玩笑,怎么會突然掉落到一種抑郁狀態(tài)里?
作為一名咨詢師,我想以我的臨床經(jīng)驗聊聊這個話題。
希望能夠讓更多的人,更理解抑郁癥發(fā)生的原因,也更有勇氣和力量去面對和度過這個也許會長期與人類相伴的心理病癥。
可能導(dǎo)致抑郁癥的兩大原因
通常抑郁發(fā)作的時候會有淹沒性的情緒,覺得自己難以忍受。有的人會特別渴望聯(lián)結(jié)和關(guān)系,有的人則會進一步地退縮。
一般情況下,許多人可能也會有很多的情緒和念頭涌出,想一些亂七八糟理不清楚的事情。晚上睡不著,白天不清醒。時間久了這種心理的困難,也會轉(zhuǎn)化成一種身體性的不舒適或者慢性疾病狀態(tài)。
什么都不想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原先喜歡的游戲也不想玩了,一直都很喜歡的劇也不想追了;
上班是不能上班的,可能連吃飯都興趣不大,要不是生理層面的饑餓可能就不吃了;
甚至都不會考慮到會不會餓死的問題,餓死拉倒。
處于抑郁狀態(tài)的人通常蓬頭垢面,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人。
如果你跟他們交談,你會感覺到他們的沉重、悲涼、難過。他們的狀態(tài)就像心口被大石頭堵住了一樣。
有的人會說感覺自己被困住了;有的人會說自己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底,沉到黑暗里,與世界失去了連接。
有的人會說想到自己就會覺得悲傷、悲涼,在冰天雪地中只有自己,周邊是茫茫的原野,沒有一人,沒有親人朋友,甚至沒有活物。
總之是一種糟透了的感覺。
以前的心理學(xué)理論會認為抑郁是源于將攻擊轉(zhuǎn)向自身,例如“我很糟糕,我不好,我不值得愛,我什么事都干不成,我就是個生活中的loser”的想法頻頻出現(xiàn),但是作為一個臨床心理咨詢師,我遇到的處于嚴重抑郁狀態(tài)的人,主要是與這兩個原因有關(guān):
a. 從關(guān)系中退出
幾乎不能從事正常的工作和學(xué)習(xí),人是失功能的。甚至是戀愛關(guān)系和伴侶關(guān)系也難以投入,覺得很累很疲憊什么都不想干,不太想回應(yīng)對方。
任何人跟自己接觸都會覺得是一種打擾,就想一個人待著。也不會主動尋求心理咨詢的幫助,都是身邊的人,比如老師、家人、朋友或同事動員他們來的。
他們覺得狀態(tài)不好,但是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幫助。
對于被動員來做咨詢,他們同樣不覺得是被關(guān)心被照顧,反而會體驗為一種打擾,一種被強迫。
所以他們通常不會太配合心理咨詢,并產(chǎn)生一種隱性的對抗:“你們讓我來我來了,我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就在這靜靜的看你表演?!?/p>
b. 無生命熱情
這一類來訪者給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似乎他們對什么都興趣不大,看起來很“佛系”,別人都是力爭上游,他們是差不多得了。
對什么都不關(guān)心,對什么都沒興趣。對于生活他們沒有什么追求,對關(guān)系也沒什么期待,無論別人做了什么傷害自己的事情,也總是能理解到對方,看到對方無奈之處。
他們特別容易覺得無聊,對新鮮事物和關(guān)系也很快就會厭倦,但他們不會做出改變。
對于一份明顯不合適的關(guān)系,他們也不會選擇離開。理由是習(xí)慣了,換誰都一樣。
對待工作也是一樣的。他們從來不會覺得不喜歡這份工作,就是覺得無聊,既沒有熱情,也不覺得這份工作有多大價值和意義。
這些來訪者有些會自傷,有的為了家人活著,如果家人去世,自己又沒有孩子,也會選擇離開這個世界。因為覺得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可以看到這兩類人的抑郁,不太像是自我攻擊,甚至我們都感覺不到他們的攻擊性,他們只是選擇將自己從客體那里收回。
面對抑郁的來訪者,咨詢師如何建立咨詢關(guān)系呢?
面對這樣的抑郁來訪者,咨詢的開展其實是很困難的。
如果咨詢師表現(xiàn)得太熱情,來訪者可能會覺得被侵入,會從關(guān)系中逃開;如果咨詢師回應(yīng)得不夠積極,保持一點距離,尊重來訪者空間的需要。關(guān)系的濃度又會不夠。不足以吸引來訪者投入到這一段咨訪關(guān)系中。所以這個度非常難以把握。
為什么會出現(xiàn)來訪者看到咨詢師太熱情反而會后退呢?
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對關(guān)系的記憶是不一樣的。
良好的關(guān)系是治愈心理困難的重要原因,但是這些來訪者對于關(guān)系的記憶可能大多是不好的。這可能也是導(dǎo)致他們會跌落到抑郁狀態(tài)的重要原因。
許多處于抑郁狀態(tài)的來訪者都會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被看到過,自己的意愿和感受,在原生家庭那里似乎是不重要的,是被忽視的。
父母可能把他們看成是自己的延伸——“我這么做是為你好,因為我愛你,你就應(yīng)該聽我的?!庇煤⒆觼頋M足自己的自戀,比如讓孩子讀一個名牌大學(xué),找一份體面的工作,賺很多的錢。
甚至是無節(jié)制侵入孩子的邊界。我的一位來訪者,在初中的時候,她的媽媽就會偷看她的日記。而且媽媽會以朋友的身份,讓她分享自己的戀愛故事。這種看似無害的甚至親密的分享,其實是媽媽占據(jù)了女兒的戀愛經(jīng)驗。
在這樣的親子關(guān)系中,孩子的位置在哪呢?孩子怎么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呢?這種不分你我高度融合的關(guān)系和這種被占據(jù)的感覺,是孩子特別渴望能夠擺脫的狀態(tài)。
因此咨詢師如果過于熱情,過于關(guān)注來訪者,鼓勵TA說話,鼓勵TA在咨詢室中敞開自己,對于來訪者來說感受到的可能是“又一個打算要侵入我的父母?!?/p>
咨詢師的邀請一定要節(jié)制,但是也不能太過于迎合來訪者。如果咨詢師說“好,你不想說這是你的權(quán)利,我選擇不打擾你?!蹦亲稍兿萑氤聊W稍L關(guān)系斷掉的可能性就會非常大。
所以咨詢師要特別小心拿捏這個分寸,既要讓來訪者覺得沒有被侵入,沒有被打擾,又要保持一定的語言接觸,保持一種若有若無的關(guān)系。
在這個過程中咨詢師要忍受一種焦慮,一種不確定性,這個咨訪關(guān)系是極其微弱和脆弱的,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
咨詢師要耐受這種感覺,不能因此就做很多試圖加強這個關(guān)系的行為,這可能會適得其反。
為什么我建議抑郁癥患者,一定要去看心理咨詢?
不管是上面提到的哪個原因引起了抑郁癥,本質(zhì)其實都是:個體沒有被看到,沒有被當做一個人和一個主體被看到。
生命本身其實是沒有意義的,生命的意義都是我們的建構(gòu)。一個生命只有能夠建構(gòu)TA的意義時,生命才會有價值,有尊嚴。
當一個人回顧自己的一生,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一點值得驕傲的,或者無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那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抑郁的狀態(tài)和感覺雖然不好受,但的確提供了一些機會讓我們深入的反思,生命到底該怎么過?
目前,對于人來說,有且只有一件事是真正重要的——那就是要成為自己,活出自己。
孟子曰:“學(xué)問之道無他,但求其放心而已矣?!闭f的是,學(xué)問之道沒有別的,就是找回那喪失了的善心罷了。
人來到這世界有且只有這個目的?;蛘哒f人已經(jīng)來到了這世界,如果要做點什么事打發(fā)時間的話,真正要做的、能做的只有這一件事。
但成為自己本質(zhì)上不是一個人的事,成為自己的過程以及最終確認,都離不開他者。就像漢字的人是一撇一捺構(gòu)成的一樣。
法國心理學(xué)家拉康有一句著名的格言:“主體就是他者的潛意識?!?/p>
所以一個人的生命需要另一個生命深入地參與并見證,才可能真正形成。
心理咨詢做的就是這樣一件事,咨詢師要真正站在一個傾聽、理解和看到的位置上,幫助來訪者成為自己。
那咨詢師是怎么做的呢?
就像前面我們說的,咨詢師其實也只有一件事,就是不帶有任何前概念地如實地看到眼前的人。
比昂曾經(jīng)建議要把每一次咨詢都當做是第一次咨詢。要做到“沒有欲望與記憶(abandon memory and desire)”。
所以在咨詢中,在分析的場域中,咨詢師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那就是等待。
不會很著急地去定義一個人,不會很自大地自以為了解一個人,也不會很快地給出一個解決的辦法或者方案,幫助來訪者解決眼前的困境。
在咨詢中,咨詢師提供的最有價值的,也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最難獲得的,以至于我們要為此付費的,就是等待。
給話語以時間和場域,讓話語可以展開,讓一個人可以真正的擁有自己的話語,也可說讓話語經(jīng)由這個人現(xiàn)視。
就像易經(jīng)·乾卦·九二所說的“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薄耙姟边@個字既是看見,也可以是顯現(xiàn);既可以是被看到的對象,也可以是主動看到的主體。在咨詢中也發(fā)生著跟“大人”跟“龍”一樣的事情。
經(jīng)由話語,來訪者的真實一面出現(xiàn)了,而咨詢師真正地看了。真正地看了,佛教稱為“了悟”。
當一個人真正被看到的時候,TA就能成為自己,就活出了自己。而這時,抑郁癥和抑郁狀態(tài)也就完成它的使命,可以無掛礙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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